无言而不疑

接下来的半天方远似乎都因凌远那句轻飘飘的“晚上见”而变得失去了实感的飘忽。一向是严谨克制，工作第一的方庭长似乎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靠着条件反射完成的工作，连到了这所早上他还感慨房型奇特的屋子里时似乎都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吃过饭，凌远眼含笑意的问他要不要聊聊，他才如梦初醒一般呆呆地望着正收盘子，领扣松松，梳上去的背头也有点脱散的凌远。坐正了身子给两人的茶杯里再续上水，凌远还在厨房里忙活，他便凑过去帮忙，将水槽里冲淋了一遍的碗筷整齐码放进洗碗机里，像是习惯性的这么做了很长时间一样。而在昨天之前，方远甚至都没有用过洗碗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快就被凌远一句话的事，接受了这种年轻人的生活观念。

“凌大夫当年是因为什么考医学院的？学医要的分数可太高了。”说是要聊聊，方远却还是对自己避而不谈，将问题抛给对方，想从倾听者这个角度开始话题。

“当时可能是年纪还小，根本就不知道学习辛苦到底为何物，本想追随家里大哥学商将来做生意。我父亲却在我高考那年中风，他从医这么多年正值医生的黄金时期，却再也拿不起手术刀，我便报了医学院。一是确实喜欢，二是乞求一个心安。”

一道是在外人面前虚与尾蛇的凌远讲了实话。鲜少有人问起他是为何想要考医学院的，多数人先入为主地便是认为他这是子承父业，了解他身世的那些人则觉得是他有什么执念或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可能也只有父亲懂得他将爱好变为工作的心路历程，也只有父亲理解他这般不被外人道的喜爱支撑他走过了多少慢慢长路。

凌远却很是直接和诚恳地对着连他们职业都不甚了解的方远说了出来，末了还调侃了一句自己当年没有从商，如今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那天方法官也去过了杏林分部，这种私立高单价医院对于很多公立医院的大夫，尤其是我们这种医大的医院，一些专家主任会去分部行医的诊疗模式，于他们而言都是不太能接受的，便在背后嘴我商人重利。”

见识过其他私立医院，却都要在杏林分部的规模和商业化模式下低头的方远听罢他人评论自家医院的私立部门竟是这种风评莫名咋舌。

“既然都是当医生治病救人，私立和公立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差别。而且凌大夫，说实话你在我的印象里，没有他们所说的商人重利轻别离，反而我觉得你是有热忱的，作为病人，我也认为你是一位好医生。”

擦着灶台的凌远猛然听到对他的这种评价不由失笑，觉得方远这样比他虚长几岁的人不愧是整日同文字打交道，连他没有说出口的那些暗骂他不看重情谊都能理解到。作为医生和院领导他也基本知晓当事人被捅刀的原委，看他这样在意公立、私立都是医生，凌远也大致感到了方远那股有点想要试探脱离公务队伍，去另谋他路的暗戳戳想法。

“那方法官又是因为什么考的法学院？法考公考也不比医师资格容易多少啊！”

思及此处，方远想到当年也是为了追随一个人才学了法。虽然对比而言 他远没有凌远这般的才华横溢与工作出众，仿佛只是按部就班没有被时代落下而已。

“和你一样，将爱好当成工作了。”

方远随凌远坐回到餐桌上，浅呷了一口茶。

“真该喝点酒，不然说这么多话等会该睡不着觉了。”方远笑谈道。似乎是看见了凌远家的酒柜，想到大院长平时一定少不了应酬，日常也确实是对于酒精颇为不待的方远也软了话茬。凌远却是真的考虑到以他俩现在的身体状况一旦喝了酒，估计当场都是要交代在这儿的。

“我不知道半夜会不会被急诊叫走，你也是，酒精这个东西能不碰就别碰了，不仅是一级致癌物的问题，大手术后免疫力难免会有所下降，就更不要喝酒了。”凌远又给彼此续上热水，绛色的茶叶在杯中同热水翻腾。方远看着逐渐沉落的茶叶答应了一句好。

“那方法官就没有动过当律师的想法么？”

医学生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去当医药代表的每年也都是屡见不鲜，大概率都是因为钱的问题。他们虽为不齿，却也都能够理解。方远工作这么多年还是区法院的一位小小庭长，但如果律师事务所要挖人肯定也要给出他无法想象的高薪。这点，身为撬墙角大户的凌远自是颇有些经验。

“法官是站在公正的角度，而律师要站在当事人的立场上，难免会身不由己。我不是很喜欢，这和在私立医院也是当医生不太一样。再加上如果出来单干，难免会全国各地的出差，方可莉还小。我和她妈妈分开后，也不想让她生活在一个亲情不稳定环境里。以及，当了律师可就没有餐标当挡箭牌，应酬也在所难免，凌大夫刚刚还劝我少喝酒。法官能做到的事情，律师不一定能做啊。”

方远的这段剖白似是在和对方闲聊，也像是劝解了自己。齐美玉这事儿发生前，他劝说周亦安无果，想到孩子还年轻。确实观念和他相悖他也能够理解，只是想到以后难免在庭上相见，小周这样的直肠子不一定能够在那种场合真正摒弃公平正义去为当事人辩护，反倒不妥。

事故发生后，他几乎是九死一生从鬼门关打了个照面回来都不为过。周亦安想通了要留下来，他反倒是有些踌躇了，说不后怕都是假的。外面的律师事务所也确实在一直挖他，还开出了令他颇有些动心的年薪。诚然，按他的工资一人带着小孩生活虽有些拮据，却还不至于过清贫的日子。但要是真叫他舍弃这种两点一线的平静生活去逐那富贵，似乎想到这里，他也劝服了自己。

“冒昧问一句，方法官和莉莉的妈妈是怎么分开的？”

凌远将桌上的柚子打开正慢慢剥着肥厚的果肉，似是漫不经心却怕问出对方的什么伤心事，或者那种“无人能及她”的疼痛答案。

方远却也直率，离婚早已经不是什么“人格问题”，他同李小乐也是一样，只是不能再继续一起往下走了，并不代表两人不能继续做朋友老死不相往来；也不代表他们不爱他们的孩子，对他们而言世界上最可爱的物种方可莉；也不代表他们不长情、不理性。若是一切重来，他也一定会在大学的时候爱上李小乐，有他们共同的孩子，然后在婚姻进行不下去的时候离婚。

-

依旧是点梗过渡章，让我们感谢凹劳斯。

彩蛋里面是下篇预告，投免费的粮票就能看到。各位量力而行，画完了会发。